美國有位退伍軍人在旅館上吊自殺,遺書上寫「死亡是我脫離這痛苦記憶唯一的方式」;也有一位媽媽在伊利湖泛舟時不慎翻船,她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淹死,整整三年無法睡覺,眼睛一閉上就看見兒子滅頂的情形。像這種例子不勝枚舉。對這種每天受到痛苦記憶折磨的人,科學能不能幫一點忙呢?
透過對記憶本質和形成機制的了解,現在可以看到一點曙光了。有一個實驗是請阿姆斯特丹大學的六十名學生看兩張蜘蛛的圖,一張圖伴隨著電擊,另一張則無。這個電擊會使學生產生眨眼的驚嚇反射反應,這個反射反應會活化大腦皮質下的情緒中心杏仁核。第二天再請學生來做同樣的實驗,這時,一組接受β受體阻斷劑(beta-blocker)的普潘奈(propranolol);另一組則接受安慰劑。普潘奈會影響腎上腺素的吸收(腎上腺素出現時,記憶會變得生動鮮明,尤其正腎上腺素會使記憶記得很久)。在學生服了普潘奈後,給他們看蜘蛛的圖,想要再次激發恐懼的記憶,但是這次腎上腺素雖然出現了,卻被普潘奈阻擋了,沒有產生效果。當第三天學生再看到蜘蛛圖時,接受普潘奈的那一組已經消除了對蜘蛛的恐懼,安慰劑的那組仍然有驚嚇反應。
這原因是我們的長期記憶需要時間去穩定細胞膜上蛋白質的登錄(這是為什麼速讀只是瀏覽,不是記憶),一旦蛋白質完成任務後,記憶就變成永久的了,但是在下次記憶被提取時,蛋白質又被形成一遍,每次提取每次改變蛋白質登錄(所以我們的記憶是不可靠的,它一直在改變)。接受普潘奈的那一組在第二天提取記憶時,改變了記憶,他們記得看過這張蜘蛛圖,也記得這張圖跟痛的刺激連在一起,但是這個連接已經不再引發生理上或情緒上的反應了,因為β受體阻斷劑使恐懼反應消失了。
哈佛大學醫學院重複了這個實驗,給四十名有創傷經驗的受試者聽他們自己口述當時被綁架、被強暴的錄音帶,結果安慰劑組有一半的人出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症狀,而普潘奈組一個都沒有。
對飽受記憶折磨的人來說,這真是個脫離苦海的希望,但是也有學者反對,理由是洗掉人的記憶是不道德的。他們說:「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痛苦的事如:離婚、失業、失戀,這些痛苦經驗使我們珍惜身邊的快樂,變成更好的人。」不過這樣的比喻可能不恰當,因為失戀的痛苦無法跟創傷的痛苦比,就像市場的空心菜不能跟花博的比一樣的。
凡事都有正反兩面的理由,相較之下諾貝爾獎得主肯戴爾的話更中肯些:「當社會要求士兵上戰場來保衛國家時,社會有責任去幫助這些士兵走過戰爭的恐懼記憶。」台灣的天災很多,創傷的記憶不少,這方面研究對台灣應有其必要性。
只是當「我」的記憶被洗掉後,我還是我嗎?
(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)